一个基本没有希望的旧坑,今天突然惦记起来了,决定还是存个档。
大约是在APH写过最不满意的文,删了说要重修结果因为太烂了最后几乎没下手(。真的,就是,有这么烂(。
其实觉得剧情和设定也不是那么糟糕,但就是……叙述超烂,表达超烂,节奏超烂,超不会讲故事,我每次试图写泛奇幻最后好像都会走到这个地步= =
嘛这次就把残稿和预想的剧情和设定都写一下然后爽完分手吧(。
披着扑克设定皮的泛奇幻,充满私设满地私设,牌面几乎全部打乱重来,角色众多全员蜘蛛网,请谨慎食用。
标题是《Shape of My Heart》,但是最初设定和一度决定重修后要改回的名字是《致亲爱的你》,想讲的大约是一个在乱糟糟的犯蠢耍帅堆砌设定背后、许多没有说出的心意的故事。
【扑克私设】Shape of My Heart
【00.】
If I told you that I loved you,
You'd maybe think there's something wrong.
【01.弃牌】
病床上的青年有张温柔苍白的脸,紧阖的眼睫了无生气,茶色的头发却如同野草般生机勃勃地按照正常的速度蔓延着。
“已经能碰到肩了吧……”床边的人想。
他站起来将青年过长的前发拨到额边,又想了想,继续替他整理鬓角。
白皙的手指在绸缎般光滑柔软的发间穿过,由颊侧至肩头。
非常漂亮的头发。
非常漂亮的手。
那只手灵活有力又温润修长,就像是魔术师的手。
一边设下影中的谜题,一边迷住你的眼睛。
它在病号服的左边领口犹豫片刻,仿佛要在结局揭开前吊足观众的胃口。然后所有的目光、所有的灯光、所有的屏息凝神都聚集到这里。魔术师漂亮的手指轻轻颤抖着,打开了兔子消失的魔盒。
Abracadabra.
The prestige.
青年苍白的颈间不过一寸见方的金色烙印,已经变成了一张翻面阖上的扑克牌。
“……辛苦你了,托里斯。”
魔术师跌坐在椅子上。
“托里斯”继续安静地沉睡着,呼吸安稳又绵长。
传说神创大陆时,将手中之牌洒落于地,所及之处便有人烟,最终建成四大王国,北方黑桃,南方红心,西方钻石,东方梅花。落于各国境内的十三张牌,则化为王国的十三名守护者。守护者出于民间,长于人世,如常人一般生老病死,却是行神的旨意,御国的平安。世人尊称其为【牌面】。
托里斯·罗利纳提斯原本是牌面中的【黑桃骑士】,他颈间的金色印记被称作【牌印】,是牌面身份的象征。
托里斯的牌印最初出现在他成为牌面候选人,即【神选】时。那时的牌印是一张扑克牌的背面,表示身份没有确定,底牌尚未揭开。
当托里斯成为【黑桃骑士】时,他颈间的牌印也随之变为黑桃J的图案。
而现在,在无人顶替的情况下,他的牌印自动变回了扑克翻面阖上的样子。
这意味着神已将他放弃,不再允许他以神的名义守护王国。
——【黑桃骑士】托里斯·罗利纳提斯,在遇袭昏迷一个月后,成为了【弃牌】。
魔术师坐在托里斯床边眉头紧蹙。好看的手指握拳又松开。
他最终叹了一口气,俯身握住托里斯微凉的手。
“……对不起……托里斯……对不起……”
“彼得那臭小子连累你受这么重的伤,真对不起……”
“可是别怪他,那孩子回来以后……也变了个人。”
“像是突然长大了一样,以前那么活泼的孩子,现在一整天一整天地不说话。”
“新的【黑桃骑士】,交给谁去找呢?……真麻烦啊,嘉龍不是本地人,跟我们王国的神选都不熟,阿尔和马修年纪还小不会看人,菲利克斯那家伙又怕生,丁马克……他们星见除了占个星还会干点啥啊。”
“……托里斯,还是你最好。还是你最好。”
“说起来,让彼得接手你的位置怎么样?毕竟是……你用半条命去保护的孩子。”
“啊……果然没你不行啊。快醒来吧,只要你醒来,要哪张牌面我都给你。我的也给你。”
“听得见吗,托里斯?只要你醒来,告诉我,伤害你和彼得的那个人是谁。”
“我一定让他……连灵魂都剩不下。”
阳光从窗沿褪去,魔术师起身穿上了外衣。他有些烦躁地整理着折了角的衣领,拉扯间露出了与托里斯相同位置的金色烙印。
他的名字是亚瑟·柯克兰,他的颈间印着一张象征着王国至高统领地位的黑桃K。有人打趣地叫他亚瑟王,有不明事的小孩拉着他的衣角叫他魔术师,然而更多的人将他称作大魔导士,纵观整片大陆也鲜少有人能在魔法上与他抗衡的——【黑桃国王】。
“下周见。”
亚瑟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病房里。没有人回答。
那一瞬间他觉得一种熟悉的孤寂正在或者早已回到他身边。他关上门,裹紧外套,独自走进即将降临的黑夜。
【02.黑桃Q】
“贺瑞斯!”
羽毛笔尖停顿一秒,又继续在羊皮纸上流畅地描画。
“贺瑞斯?”
黑发青年抿紧唇线,默默加快了笔速。
“嘉龍!”
勾上魔法阵的最后一笔,王嘉龍啪得一声合上书:“干什么!”
“啊,在书房啊……”走廊传来几声清脆的足音,然后亚瑟·柯克兰皱着眉从门边探了个脑袋,“彼得礼服上的缎带解不开了,来帮个忙。”
“知道了。”王嘉龍回答道。
声音淡薄平静,像是无风的阴天里,一面无法起波澜的湖。
王嘉龍生着梅花王国标志性的黑发黑眼,在发色偏浅的黑桃国民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的身份却是黑桃王国的二把手【黑桃Q】。五年前“神之子”王耀的弟弟王嘉龍脱离梅花本家转投黑桃王国的消息,也称得上是一桩轰动大陆的大新闻。
如果换到其他年份,这绝对能登上年度头条的宝座。
可惜恰恰那一年,还有两条更大的新闻压在了前面。
更不凑巧的是,它们全部发生在黑桃王国。
事实上,近几年的黑桃王国一直站在风口浪尖,已经连续占据了几年的年度头条。
比如三年前的头条《王座上的双生子——神谕还是巧合?》,指的便是在当年的新年庆典上将王牌身份公布于众的【黑桃Ace】,阿尔弗雷德·琼斯与马修·威廉姆斯。
【牌面】分为“明牌”与“暗牌”两种状态,向普通民众公开身份的称为“明牌”,反之则称为“暗牌”。例如作为王国管理阶层的【人像】KQJ,出于方便管理和外交方面的考虑,通常都是“明牌”,而【王牌Ace】作为王国的最强战力与最终兵器,其真实身份通常是国家最高机密,绝大多数的王牌直到卸任,也未必能让人们知晓他的存在,是一张彻彻底底的“暗牌”。
黑桃双子Ace的出现不仅打破了“王牌皆暗牌”的局面,还让“王座上坐着双生子”的理论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野。这个说法很早就开始在民间流传,由于例证太少,难以服众,不久便被抛到了脑后。现在人们却又不禁思考起来:王牌是否必须由双生子一同担任?如果不是,那么历史上寥寥数位“明牌”Ace中,双生子的比例未免也太高了些;如果是,那么那些仅由一人担任的“明牌”Ace——例如上一位公开身份的王牌,曾经的【红心Ace】罗慕路斯·瓦尔加斯——又将自己的双生同胞藏到哪里去了呢?
无论如何,就连罗慕路斯·瓦尔加斯公开王牌身份也是将近六十年前的事了。“Ace亮牌”这个六十年一见的大事件几乎是新闻界的一场嘉年华,此后整整半年,狗仔们都没能把舆论焦点从阿尔弗雷德和马修身上移开。
可以说,那一年的黑桃王国在年初就锁定了当年的最大新闻,真可谓风头正劲,一时无两。
然而连最高明的资深记者都没有料到,北方国度能在第二年闹出一条更大的新闻。亮出王牌似乎不足以表达北国的野心,所以次年的夏祭上,以【黑桃国王】亚瑟·柯克兰为首、总计十四人的黑桃国【牌面】一齐出现在了祭台的最高处,于星空和烟火的洗礼下,完成了一场空前绝后、盛大绝伦的“摊牌”。
很难评价这场盛事仅仅是为了增加国民自信和归属感的庆贺活动,还是对其他王国的一次挑衅。我们知道,每一位【牌面】的出现都由神决定,如果违背了神的旨意,是不可能人为地将一名【神选】指定为【牌面】的。所以,当神要牌面席位保持空缺时,任何人都只能束手无策地任它空缺着。实际上【牌面十三席】中存在空缺的时间,比阵容完整的时间要长得多。黑桃王国将所有牌面全部公诸于世的举措,无疑是在向整个大陆宣布:我们的阵容处在最佳状态,我们的国家空前强盛,我们在这片大陆上已无所畏惧。
“因为拥有最好的手牌,所以即使将底牌全数摊开,也能立于不败之地。”不知其他国家的【牌面】们怎么想,至少记者们从这场盛典中读到的,就是这样的信息。
但是我们很快发现,黑桃王国并不如柯克兰试图表现的那样风调雨顺。夏祭的狂欢尚历历在目,同年冬天他们就遭受了数倍于往年的暗兽侵袭。
黑桃王国地处大陆北部,最北处更是衔接着广袤的极北冰原,据说在冰原尽头,太阳终年不会升起,而那里就是暗界的根源,一切黑暗生物的诞生地。
黑桃国的北方边境向来是暗兽入侵的重灾区,而这一年,连南方的城镇也未能幸免。这批暗兽甚至并非来自北方——前一天黑桃国刚加固了北方防线,后一天暗兽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内陆深处。不同于以往的攻击方式让其他王国都略有些人心惶惶,黑桃王国的内部舆论更是一片混乱,人们纷纷质疑起了黑桃【牌面】的真实实力,尤其是所谓的王国最强战力【黑桃Ace】。
所幸的是,这种质疑最终还是被打破了。
对暗兽的追捕从冬天一直延续到次年七月,这批神出鬼没罪贯满盈的暗兽终于被全数困在一座古代骑士用作训练场的封闭堡垒中。高耸坚固的城墙被附上魔法屏障,暗兽无处可逃的绝望嚎叫响彻密林。罪犯已被锁入牢不可破的囚室,接下来便是行刑时间。
据说,那天晚上被派入堡垒的,只有两位即将成年的【黑桃Ace】。
没有人知道他们进行了一场怎样的处刑或者说屠杀。当天在场的侍卫所看见的,只是那两名少年王牌在全封闭的刑场中与上百只暗兽一同关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光乍破,屏障才被从里侧打开。
古老的上下式城门随朝阳升起,最先走出来的阿尔弗雷德差点被神经紧绷的侍卫误认成一只暗兽。他浑身上下环绕着战斗后尚未散去的黑色魔力,金发上沾染着血污,明亮的蓝眸变为血红,而他似乎还未杀得尽兴,脸上依然残留着一种面对猎物的兴奋。队伍中甚至有一名士兵看到他的模样时,被吓得直接坐到了地上,直呼魔王现世,天之降罔。
如果说被黑暗环绕的阿尔弗雷德好似魔王,那么他身后的马修就如同天使了。与双胞胎弟弟完全不同,战斗后的马修身上几乎是一尘不染,连斗篷披肩都与昨夜一样雪白。他浸在晨光中的温柔面容带着一缕甜美的微笑,仿若正在将福祉赐予人间的慈爱天神,然而他的手里却拖着一柄直接从训练场中取用的极长的古代青铜长矛,上面整整齐齐地,串着七只暗兽的头颅。
这一天,是阿尔弗雷德·琼斯和马修·威廉姆斯的十八岁生日。
而他们将自己最好的礼物献给了世界——一场鲜血淋漓,又荣光万丈的成人礼。
从此大陆上再没有人敢说黑桃双子Ace的半句不是。那篇报导这一事件的年度新闻,形容他们的词全是英明神武君临天下。
和之前几年由黑桃王国占据的年度头条一样,去年的这篇报道也由【黑桃Q】王嘉龍亲手审核。他在看到那些夸张词汇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出来——马修和阿尔弗雷德平时是什么熊样他可一清二楚。
然而作为审核了近五年来国内每一条大大小小的闻的王国二把手,王嘉龍也比谁都清楚这些头条的分量。这几年里,舆论中的黑桃王国被他亲手塑造成了什么形象,他都了然于心。所以他也更加明白——
——“十五岁时为亚瑟·柯克兰赢得大魔导士称号的得意门生王嘉龍,在成为【黑桃Q】后再也没有参与任何一次战斗”这件事情,连娱乐版的小豆腐块都不配登上。
**
王嘉龍穿过空荡的会客厅。
彼得·柯克兰的授勋仪式上午刚刚结束。这位新上任的【黑桃骑士】,亚瑟·柯克兰的亲生弟弟,今年刚满十四岁,打破了史上最年轻【牌面】的记录。黑桃王国今日举国欢庆,一扫两个月前前任骑士托里斯·罗利纳提斯遇袭昏迷的阴霾,算是把今年的年度头条也顺便预定了。
时至正午,黑桃城堡的会客厅里人群已然散去,黑金花纹的大沙发上只剩一只忙不迭地脱下礼服换上柔软毛衣的Ace少年,摊在里面仰着脑袋看超级英雄漫画。
王嘉龍经过沙发旁时顺手敲了阿尔弗雷德的头:“不要躺着看,免得过几个月又要去给你加度数。”
“贺瑞斯你啰嗦死了……”十九岁的少年嘟着嘴抱怨,但还是听话的翻了个身,把漫画放到灯光下。
嘉龍只当没听见,大步流星地穿过会客厅,走到一半,被一只半人高的白熊正面扑上抱住了腰。
“找不到主人了。”白熊无辜地说。
“他不是在那里找你吗。”嘉龍板着扑克脸指指左边走廊里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叫着熊吉熊吉的少年。
“谁啊?……”白熊抓了抓脑袋,“还有我不叫熊吉。”
嘉龍牵住小熊的爪子:“先记住主人的脸,再指望主人叫对你的名字吧。”
“肚子饿啦,有没有吃的?”
走廊里传来“熊五郎先生你在这里啊”的惊喜叫声。
阿尔弗雷德朝着自己天然过头的双胞胎哥哥摇了摇头,自顾自继续看漫画。一只外星人似的的小东西从他脚边爬到肩上,嘎吱嘎吱地叫了两声。
“不要吵啦Tony,”阿尔挥挥手,“我什么时候叫错过你的名字,我又不是马修。”
“嘎吱嘎吱。”你前天还叫我Tommy!
“Hero才没有!”
“嘎吱嘎吱!”
“就没有!”
把熊二郎交到马修手上,嘉龍才想起亚瑟交代的任务——彼得困在穿不上也脱不下的礼服里,估计早等急了。
他快步走向彼得的卧室,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声闷闷的“请进”。
房间依然是儿童房的样子,彩虹般色彩缤纷的装潢,床边和书架上摆满了按比例缩小的仿真武器和玩偶。卧室的小主人低着头坐在床边,却是早早带上了成年人的表情,穿着坠有繁复金色缎带的黑色军礼服,开始被人们称呼为骑士大人。
分明还是孩子的脸。连复杂一点的衣扣都不会解。
王嘉龍蹲下来摸摸彼得垂下的脑袋。少年抬眼看他,没表情的脸对没表情的脸。
彼得的礼服乱七八糟地搭在身上,袖子脱了一只,金色的流苏和缎带在胸前纠结作一团。
嘉龍低着头一点一点解开。
房间里许久没有半点声音。如此安静的彼得·柯克兰在两个月前大概是整个王国都没人能够想象的事情。
“左手抬起来。”嘉龍说。
少年木偶般乖巧地照做,冰蓝瞳孔沉静得像深冬的雪原。
解开最后一个死结,嘉龍站起身,把沉重的礼服从彼得身上整件卸下来。只着单衣的少年看起来一下子单薄了不少,嘉龍又摸摸他的头,说快去穿外套。
他没动。
嘉龍正纳闷这孩子为何突然不听话起来,等了一会儿,起身准备亲自去给他找衣服,刚走一步衣角却被拽住了。
“嘉龍哥哥。”彼得叫他。孩童一样甜蜜亲昵的称呼,尾音里却再没了撒娇的痕迹。
“怎么了?”嘉龍应声。
少年咬着嘴唇犹豫了一阵,最终仰起头,轻声地问:“现在的我,和十五岁的你哥哥……还差多少?”
他哥哥。
王嘉龍生着利落的黑发黑眼,来自东方四季如春的梅花王国,十一岁时裹着厚厚的围巾帽子一路北行,拜在亚瑟·柯克兰门下学习魔法。学到第四年时他为他的导师赢得了大魔导士的称号,学到第七年时他成为了只手掌管半个王国的黑桃Q,如今第十二年,他却还在被人们叫做“王耀的弟弟”。
前一任的史上最年轻【牌面】,十三岁屠龙,十四岁领兵,十五岁出任【梅花国王】的“神之子”王耀。
二十三岁的王嘉龍诚实地回答十四岁的彼得·柯克兰:“你比他,差得远。”
你比他差得远。他十三岁能杀掉一条龙,十四岁能统领千军,十五岁能站上一个王国的至高点,你当然比他差得远。
彼得低着头努力消化这片轻巧的事实,却仿佛被击中了什么开关似的,紧绷的肩胛微微颤抖起来。
“彼得,”嘉龍扶住他,“你还好吗?”
“还好。”
“是你哥哥教你这样的吗?”
“什么?”
彼得抬起眼睛困惑地看向王嘉龍,眼里覆着一层不易察觉的水光。
“是你哥哥是教你要这样的吗?绅士要一直温柔有礼,无论自己有什么状况,都要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
彼得没说话。
“可是你知道,我哥哥是怎么教我的吗?”面容冷淡的青年脸上突然冰消雪融,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我哥教我,不能说谎。不想回答的问题,不说也可以。但是,无论如何,不能说谎。”
“所以,彼得,我再问你一次。”
“——彼得·柯克兰,你还好吗?”
少年哽住了。他有些无措地望着面前的人,眼睛睁得很大,整个人僵停了几秒,然后像是突然找回了灵魂一样,渐渐地呼吸急促起来。
“我不想说……”他大睁着冰蓝的眼,闪烁的泪光只差一点就要溢出来,“不想……说……”
彼得·柯克兰曾经是那种最典型的可爱小孩,爱笑爱闹无忧无虑,一天开心二十个小时。吵闹又粘人,没少招人烦。可是又太讨人喜欢。从心底里透着单纯的小孩子总是太讨人喜欢。
直到两个月前,他背着重伤昏迷的托里斯·罗利纳提斯出现在城堡大门十米之外的地方,浸着一身血,喘气都打颤,喉咙干哑得说不出一句话,腿脚麻木得再迈不动一步路。
所以他就站在那儿,摇摇晃晃地,一直等到偷懒打瞌睡的夜班守卫打着哈欠醒来。
彼得和托里斯遇袭的地点是城郊的森林,以十四岁少年的脚程,就算身上没有压着一个昏迷的人,也要从黄昏走到深夜。
被黏稠血液浸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被恐惧堵住的喉头无法发出叫喊,独自面对着仿佛没有尽头的绝望黑暗,足够让人一夜长大。
现在的彼得变得不苟言笑,每天在训练场一有机会便找人比试。以前赢上一盘就扑到哥哥怀里蹦跶十分钟,让人简直不想承认输给他的小家伙,如今战翻了大半个军营也仿佛没有情绪般面无表情。
唯有一次,被彼得击败的那个战士出了名的油嘴滑舌,还躺在地上缓气儿,就等不及开始嬉皮笑脸地恭维彼得:“彼得少爷越来越厉害了,彼得少爷当上骑士以后一定比托里斯大人还威风,就看上次托里斯大人受了重伤,彼得少爷却啥事儿没有……”
彼得一剑刺进了他的肩胛。
两个月前那个坏血般浓黑的晚上之后他就没有再哭过。那天亚瑟和马修的治疗魔法几乎把黑夜照成了白天,失职的守卫被阿尔弗雷德骂得狗血淋头最后跪在彼得面前痛哭着乞求原谅,可是披着嘉龍拿来的毯子僵坐在一旁的彼得却一滴眼泪也没有再流。他的眼泪早在背着浑身是血的托里斯走过那段仿佛没有尽头的夜路时就流尽了。
可现在他的眼眶竟重新湿润起来。
——你还好吗?
——我不想说。
嘉龍将彼得搂进怀里,在孩子将脸埋进他衣襟的瞬间,听到了一声明显的呜咽。
那孩子的哭声全闷在他胸口里,中间夹杂着几个破碎的音节,不知是“我不配”,还是“对不起”。
**
王嘉龍又一次穿过空荡的会客厅。
阿尔弗雷德依旧赖在沙发里,手中的读物已经从漫画书换成了今天的报纸。
“啊啊,贺瑞斯~”阿尔弗雷德一见他,便将手中的日报扬起来,“这家报社你管不管的啊?他家战略版又在胡说八道,写什么马修司暗杀……Matty动起手来像要把人闪瞎似的,司什么暗杀!还有我不喜欢他们叫我魔王,为什么都这么叫?Hero是Hero啦!……诶,贺瑞斯你去哪?”
嘉龍瞥他一眼:“回家吃饭。”
“嗯?嘉龍今天回家吃饭?”亚瑟从楼梯上走下来,“怎么不早说,阿尔快去跟厨房说一声……”
阿尔弗雷德当然不去,在沙发里打滚:“啊——我也想吃贺瑞斯家的饭——”
亚瑟抬手敲他一爆栗:“你上次连德克萨斯都输给他家王小澳了,还没长记性啊?”
德克萨斯是阿尔弗雷德给他的眼镜起的名字。上一副当做赌注输给了王家最小的弟弟王濠镜,阿尔弗雷德很不服气,所以新的这副还叫德克萨斯。
阿尔爬起来,信誓旦旦地举起食指:“我下次带拉斯维加斯去,保证赢!”
拉斯维加斯则是一架魔法透视镜,只有阿尔弗雷德这样叫它。复古单片镜配着细金链的样式,和亚瑟看书时用的眼镜倒是很像。所以亚瑟在书房看书的时候阿尔弗雷德总是提心吊胆的,天知道他这幅打扮究竟是在看书,还是在监视这些熊孩子有没有好好练习。
“濠镜摊着牌打都能赢你,你看他牌也没用。”嘉龍又瞥了阿尔弗雷德一眼,“但是你要是敢带透视镜去欺负他,我一定叫他赢得你裤子都不剩。”
Ace少年想了想,不满地抱住Tony,继续打滚。Tony被他压得嘎吱嘎吱直叫,最后干脆变成手指大小躲进他口袋里不见了。
嘉龍看着Tony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亚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送你到门口。”
说着到门口,两人却是向地下室走去。黑桃城堡住了一屋子魔法师,正门简直是废弃的,反正地下室的传送暗门一开一关,去哪儿都能一步到位。
“记得回来参加晚上的宴会。”
“我和我哥还有布拉金斯基他们一起来。”嘉龍歪着头想了想,“娜塔莎小姐可能也会来。”
亚瑟一边按特定的轨迹在墙面上洒下魔力,一边随口问:“本田不来啊?”
“他说他在家管孩子。”
“切,他就是宅。”轻笑一声,握住墙面上浮现出的门把,“不过你家孩子确实多。”
“我可以去找灵兽吗?”
“不可以。”
亚瑟带着温柔而虚假的微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灵兽”这个词虽然是第一次在本文中出现,但聪明的读者也许可以猜到,前文已经有两只灵兽悄悄地出场了。
它们就是从属于阿尔弗雷德的“Tony”和从属于马修的“熊二郎”,并不叫其他什么奇怪的名字。
每一个入门的魔法师都知道,魔法的核心是“平衡”。在扑克大陆上既然存在着由暗能量实体化形成的黑暗生物“暗兽”,那么相应的,自然也存在着因光能量具象化而诞生的光明属性魔法生物“光兽”。
光能量与暗能量的关系,就如同宇宙中明亮的星宿与它们周围低密度的暗物质,光能量更强大、更集中,暗能量相对稀疏松散但分布广泛。光明生物与黑暗生物也是如此,光明生物虽然强大,但数量远远少于黑暗生物,在上古时期常常遭受到暗兽的围攻。尽管成年光兽能够以一敌百,许多初生的光兽却无力抵抗,丧命于暗兽爪下。
为了保护族中幼崽,光明生物首领欧泊伦与人类魔法师默里恩签下了永久协定,允许光明生物通过契约与一位魔法师结成终生搭档,生命融汇、魔力贯通,成为其专属的“灵兽”。魔法师必须在灵兽幼年时保护其安全,灵兽长成后也将全心为魔法师服务,拥有一只好的灵兽能够大大提高魔法师的魔力,在属性最为契合时甚至能达到翻上几倍的效果。
魔法师与灵兽磨合的时间越长,作战时就能更好地发挥,因为小魔法师大多早早地养起了灵兽,等到满十八岁时,少年魔法师们的灵兽基本上是人手一只了。
而亚瑟·柯克兰的得意门生王嘉龍,今年二十三岁。
“贺瑞斯,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你现在找一只幼年灵兽从小养起,已经晚了,等我有时间,就陪你去找一只成年的。但是你不能擅自一个人去,和成年灵兽缔结契约很危险,必须要有人看着。”
王嘉龍在心底冷笑。这个人从他十八岁成为黑桃Q后便连一句咒语都没有再教他。这样的说辞他听了五年,到现在,连一句讥笑都懒得回复。
讽刺的是,他却依然叫他老师。
他说:“老师,你曾说我是你最好的学生。”
“你要我留下来,因为我是你最好的学生。”
“可是你都让我待在这里做了些什么,批阅文书审核新闻,这种事任何一名牌面都能做的事?”
“你当了八年的【黑桃Q】,我看着你当了七年。我接手了你的位置,现在你却想让我相信,【黑桃Q】的工作就是翻翻文件看看新闻?”
“不教我咒语,不让我战斗,不准我养灵兽,你就这样对你最好的学生,你手下最好的魔法师?”
“我留在这里,连父亲去世时都没能及时赶回他身边。”
“老师,事到如今,我只剩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你当初留我,究竟为什么?”
五年前的年度新闻排行榜上,“王嘉龍脱离梅花本家转投黑桃”位列第三。排在它之前的是“大魔导士亚瑟·柯克兰继承黑桃王位”,而拿到头名的,是“前黑桃国王弃国出走,投奔钻石王国”。
人们好像总是更喜欢看见坏消息。
在嘉龍的记忆中,没有比那段时间更灰暗的日子了。
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国王出走北国将亡,他和其他学生假装浑然不知,留在城堡整天整天地练习早已熟练掌握的魔咒。除了念咒,彼此连话都不说。生怕对视一眼,就会被对方眼里的慌张与不安吞没。
而亚瑟总是不在。
每天早上他都在阿尔急急忙忙跑去查看他是否离去之前顶着破晓前的最后一颗星星出门,每天晚上等到马修房里隐约的哭声响起又渐渐消失之后他才风尘仆仆地回来。
有一天深夜他回来时烂醉如泥,进了大门没走两步就摔在嘉龍身上。璀璨夺目的宝石肩饰硌得嘉龍脸颊生疼,他这才意识到亚瑟也开始穿这样富丽堂皇的衣服,那是国王的责任,必须在别国面前表现得强势耀眼。他曾经还以为这只是那个连睡衣都花里胡哨的前任国王的个人爱好。
仿佛终于被沉重的服饰和更沉重的责任压垮的新王无声地掉下眼泪。若不是眼圈发红,是绝不会有人发现他哭过的。
他安静得像一具尸体,扶着他的嘉龍却能感觉到蔓延至全身的颤抖。
每一条思绪都在问怎么办。每一个细胞都在哭喊着谁能帮帮我。
一个孤立无援的人怎么可能拯救一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他说嘉龍,你是我最好的学生……
红着眼眶靠在他肩上却只肯软弱一分钟的亚瑟·柯克兰。
冬天出门前会挨个检查小孩子们有没有裹得足够严实自己却永远不记得戴围巾的亚瑟·柯克兰。
一脸嫌弃地让小孩子们坐在膝盖上的亚瑟·柯克兰,握着他的手教他画魔法阵的亚瑟·柯克兰,替他掖被角和唱催眠曲的亚瑟·柯克兰,想家的时候摸着他的头说明天就带你回家去的亚瑟·柯克兰……
是什么时候变成了把未成年的阿尔弗雷德和马修往暗兽堆里扔的亚瑟·柯克兰,把像只刺猬般蜷缩起来自我保护的亲生弟弟强行推上神坛的亚瑟·柯克兰,骗他留下在无关紧要的公文里浪费年华只为了不让别国看到黑桃Q的位置空着的亚瑟·柯克兰……
站在他对面沉默不语的亚瑟·柯克兰。
王嘉龍站在阴影里,近乎惨然地笑。
他说:“你难道真的以为,只要波诺弗瓦那混蛋回来了,一切就会变回以前的样子吗。”
(本章未完)